Chi's Fairy Tales

失火前的部落格,叫Chi's Fairytales,災後重建的叫Chi's Fairy Tales, 除了字拼對,也許真想做一本童話書,保留一個說故事的角落。

星期日, 5月 08, 2011

【舊文重貼】Judy

Judy 是我娘的英文名字。在她2001年赴美留學半年後,家裡就沒人叫她娘或老媽了,一律統稱Judy。雖說直呼其名不符孝道,但這個稱呼有回竟幫她免於詐騙集團的陷阱。

有回Judy接到通怪怪的電話,「媽媽、媽媽妳趕快來救我,我被人綁架了,妳快匯錢。」Judy 乍聽很像我的聲音、心頭一緊,但靜下來一想不對,我早不喊她媽了,鼓起勇氣問對方:

「我是妳媽媽,那妳是誰?」

「我是妳女兒啊,媽媽妳快來救我。」

「那妳是我女兒,妳叫什麼名字?」

一問穿梆,對方就把電話掛了。

記得我很小的時候,Judy 就是這麼好學的。大約四歲吧,我的床邊故事常常是指著報上的新聞要Judy講給我聽,Judy就胡謅亂掰,順便耳提面命,催眠四歲的我社會有多恐怖,永遠不能聽陌生怪叔叔的話。(我深深覺得政大新聞系的志願是這樣來的。)

小學三年級起,我每天都是被Judy聽廣播學英文、學日文的聲音吵醒,Judy是公家醫院護士,學英、日語對她沒有任何實質的好處,但基於興趣,Judy的日語竟一學10年,去日本玩時,把同團的唬的嚇嚇叫。

Judy
手巧、動作又快,大約是我高中時,她迷上拼布,如今已有拼布老師證書,大學時,不曉得那門課老師問「還有穿媽媽做的衣服舉手」,全班就只有我;有回我背著她做給我的背包逛街,百貨公司的包包專櫃竟想代理來賣。

但是我和Judy 的關係並不一直這麼和諧。從小到大,巨蟹座的古怪、易感及倔強,一直讓射手座的Judy頭痛,射手座的心直口快更進一步讓易感的我退縮及記仇,一回嘴互相刺中要害,可以弄得幾天幾夜不說話。

是大一吧,住校的我回家和Judy說,我不停的拉肚子,國醫社的同學幫我把脈說我腎不好,建議我檢查。心直口快的Judy馬上斥為無稽之談,滿腦子西醫思維的她更認為我什麼不好問、去問中醫,愚癡至極。身體已不適的我,氣的臉色鐵青、悶聲不響回房間哭了整夜。

隔天回校,我更懶得搭理她,她只是和我說,她準備了一袋止瀉及腸胃藥,要我帶回宿舍。回到宿舍,在整理東西時,發現在藥袋裡,Judy 第一次寫了封信給我。大意是說:

前個晚上聽我在房裡哭,想著母女間怎麼可以弄到這樣。

她一直不希望我變成和她一樣孤僻乖離的人(Judy的話很少),可是驀地發現,我不知不覺卻被她教得和她一樣,她嫌我說話刺人,是因為她常常對我這樣說話,她要為她過去十幾年來教養我的方式,很慎重地和我說聲對不起,也希望我不要和她一樣

看完這封信,我嚇到了。Judy一向那麼倔強、固執及堅強,印象中我還沒聽她和誰道歉過。可是當她反省覺得她有錯時,她鼓起勇氣和她女兒認錯?一手拉拔大、一手呵護大的女兒,她還要道歉?

那一瞬間,十幾年對Judy大大小小的怨懟消失了,心中有平和、寧靜與感恩。

Judy
退休後,報名電腦長青班學上網,一次不會,報二期、三期學,後來自已上網找到榮總去當part time 護士,令和她一起退休的同僚嘖嘖稱奇。

有天回家陪Judy吃飯,聽她說起社區大學上課種種,我突生感慨,「Judy,謝謝妳把我教得這麼好,至少讓我和弟弟愛讀閒書,不會無聊。」一時間,Judy竟訥訥無語、手腳慌亂了起來。

最近Judy更同時報名社區大學的英、日語班,被她視為身體太差的我,差點被她陷害要去上國際舞。她更準備了份英文自我介紹的講稿,要我陪她練習。

Judy
再過兩年即屆耳順之年,但我覺得,她的年輕、活力、永不停止學習的心,讓她再揮灑個六十年不成問題。

Judy
,李麗芳小姐,我的媽咪,祝您母親節快快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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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1月 06, 2010

【舊文重貼】458.59

高中聯考時,以0.5分之差,掉到前三志願外,在景美女中與台北工專掙扎著。半仙叔叔說,大學聯考那年的運氣也不好,勸我讀五專;又不知那個會看手相的長輩也說,那年考運不好,考上私立大學就不錯了。

只有也是景美畢業、年年拿台大書卷獎的小阿姨力主,「如果妳認為有讀台大的實力,三年後,一樣可以上台大。」

不服氣,成了我每日通勤超過三小時以上,讀景美的最大動力。到了高三,三年前的命理魔咒又如影隨形地獵殺著我。我努力,一分一秒都不放棄,為了節省十分鐘,早上我不蒸便當,中午快快扒著冰冷的隔夜飯,只為了趕快找個校園角落啃書。

再冷的冬日,我午夜12點半上床睡覺,上午5點30分準時起床趕校園專車上學。在北投往木柵的公車上,透著擁擠的人群、昏暗的光影,只希望可以多讀一段古文,多背一個英文單字。

被那樣命定的預言壓得自已喘不過氣。模擬考若考得好,我只會懷疑聯考時是否也這麼幸運,若考不好,心情更跌到谷底,壓力大到每星期我都要哭一次,不然無法渡過下星期。

某個午後,媽媽當值的心臟外科門診病人意外的少,專研紫微斗數30多年的老醫生破例幫眾多慕名的護士算命,媽媽當然也不錯過這個好機會。

「我女兒今年考大學,別人算命都說她考不好,弄得她壓力很大,是真的這樣嗎?」
「妳女兒啊…今年運氣是真的差一點。」
「那怎麼辦,她真的很努力,得失心又很重,萬一考不好,我怕她會想不開。」
「這樣啊,妳幫她多拜拜可能會有用。」

就因為這句「多拜拜可能會有用」,在元長長大、只信北港媽祖的媽媽自那時起初一、十五坐客運回北港拜拜,過農曆年時,我當然不能逃掉這個差事。陪媽媽到朝天宮上完香後,媽媽問我想讀什麼科系?

「台大外文系吧,如果考得上的話。」
「那台大外文系要幾分才能上?」
「前一屆的是458分,今年大概458、460吧?」我聳聳肩、不置可否地答。
過完年,媽媽繼續她初一、十五的進香行程,我繼續讀書。

那年五月,家裡遭小偷,報案請警察蒐證,除了媽媽陪嫁的金飾,沒掉其他重要物事,推斷不是專業小偷所為。媽媽到管區的土地公那裡唸著,「如果掉東西能幫得上小偷的忙,那就不用找回來了,希望做這個好事能幫到我考運不好的女兒。」

聯考前,媽媽求籤問考運,媽祖是這樣說的:
「功名事業本由天,不需介念意懸懸;若問中間遲與速,風雲際會在眼前。」

聯考第二天,緊張過度的我至上午4時才入睡,更在考數學前連跑二次廁所。考完數學,我知道完了,但仍需努力地把也很弱的地理考完。

原本和父母說要狂歡到半夜,卻和陪考的小哥說想去看海,小哥的女友也是考生,他卻捨女友來陪我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呆呆看著淡海日落,一路無語。七、八點回到家,就關起房門痛哭,父母不用問、也不敢問我考得如何。

回學校拿成績單,打開成績單那一剎那,我驚呆了。跌跌撞撞地打公共電話給媽媽:「媽,我可以上台大耶,我的分數可以上台大了!」我語帶哽咽地喊著。

「妳考幾分?」媽媽也很高興的問。
「458.59」
「那我們要趕快回北港拜拜,回家再說。」媽媽語氣奇怪地一沉。

回家後,媽媽告訴我,在我考完痛哭的那晚,她做了很奇怪的夢。她夢見土地公帶著媽祖來我們家,一見到她就道恭喜。

「恭喜,恭喜,你們家丟的東西要找到了。」土地公滿臉笑意地說。
「慘了、慘了。」媽媽說。
「不見的東西找到了,怎麼會慘了呢?」土地公不解地問。
「我原本想,如果東西不見是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就不要計較了,花錢消災,讓我女兒考好一點。現在東西要找到了,是不是我女兒會考很差?」媽媽煩惱地說。
「那,妳的意思是,寧可讓妳女兒考好一點,東西不用找回來也沒關係嗎?」土地公有點不太相信的問。
「對,只要能讓我女兒考好一點,東西沒找回來沒關係。」媽媽毫不遲疑地說。
「那,妳想要妳女兒考幾分?」媽媽記得這時媽祖開口了,而且是用台語。
媽媽努力地想了一下,她記起我和她說458、460可以上台大外文系的事,衝口而出說,「458、460我就很滿足了。」
媽祖聽了笑笑,就和土地公離開了。

我的分數是458.59。非選擇題的分數比我預期的高出許多。

10多年前的舊事至今歷歷如新,並不是因為「神蹟」,而是背後的母愛。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風雲際會」除了指場面極大的盛會外,更早之前有暗指考運順利的意思。

後記:
1. 這篇文章寫於2004年年底 。近來有新讀者反應本部落格很久沒新文章了,特此重貼以饗讀者。
2. 我自已很喜歡這篇文章,除了所言屬實外,我娘和土地公及媽祖的互動,展現一種可愛的人與神明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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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9月 06, 2009

爺爺奶奶

這個春假,我和六六從Bloomington結伴到Washington D.C.玩。

一路上,六六被我搞得不得安寧,因為我的眼皮一直跳,我的眼皮一跳,從沒分過什麼「左眼福、右眼災」,總會有事,因此兩人開車份外小心,連走夜路時,只要後面有人,我和六六就努力走得特快。

六六說,「不如打個電話回家吧!」,打了電話回家,媽咪說家裡沒事,叫我在外玩注意安全。

春假過了,環境經濟學同組的Thane 終於歸校了,他父親在春假前往生,記得他趕回Kansas 家奔喪前,我還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Thane回來了,我的爹地媽咪卻不見了。

平常約好週六早上通話的時間,家裡沒人接。週日早上再打,台北已是週日深夜,還是沒人接。星期一又是滿滿的課,只好等到台北時間白天打到爸爸公司了。奇怪,連辦公室也沒人接。一邊準備我的環境生態學小考,等半夜再打。終於有人接了,他說爹地請假,回台中了,語氣怪怪的。

剛掛上電話,心中不安,決定再打一次,顯然是剛剛那個人接的。您好,我是劉××的女兒,我剛剛打電話來過,請問我父親為什麼要回台中,我們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毫無警覺的問,對方靜默有一分鐘之久。

「嗯……,妳奶奶今天出殯。」妳奶奶今天出殯...妳奶奶今天出殯…妳奶奶今天出殯...妳奶奶今天出殯…這句話像永遠不會散去的迴音一樣,從掛上電話時起,在耳邊揮之不去。

我不知道該不該哭,因為這可能不是真的。因為我不知道奶奶住院,雖然她有糖尿病及高血壓,但是一直有控制住。如果奶奶沒有住院,又怎麼可能會死亡,當然不可能會出殯。

我不能無端端掉淚,因為奶奶年紀大了,我不能沒事咒她。但是她年紀大了,她有可能真的走了,只是沒有人要告訴我,我再過二個月就要期末考了,做完暑期實習,我兩年半的留學生涯就可以結束了。

半夜去敲室友Rebecca 的門,把一向睡得早的她吵醒。「怎麼辦,BB,我的奶奶好像死掉了。」我突然變得好小,只會重複這句話。抱著Rebecca 胡亂哭了一陣,又不好意思擾人清夢,回房呆坐到天明。

很努力上完上午的環境生態學,正要去圖書館準備下午的環境法時,被Thane 攔住。Thane 問我怎麼了,臉色好蒼白,我說沒事,我要去圖書館讀書。他把我硬拖到系學會的會議室問到底怎麼了。

「我的grandma 好像死了。」
「什麼叫好像?妳沒有聯絡上家裡人嗎?」
「沒有,他們可能都在喪禮的現場吧?」
「那誰告訴你的?」
「我爸爸的同事。」
「那有沒有醫院的電話?」
「我不知道我的奶奶生病住院了。」
「那她平常去那家醫院看病?」
「我不知道,那是台中,我住台北,台北和台中是兩個不同的城市。」

Thane 問一句,我答一句,因為要用英文,還要和他解釋台中及台北的不同,混沌的腦筋漸漸清楚,奶奶是真的走了,只是沒人要告訴我,但是上天開了一個大玩笑,讓我在她出殯這天自已發現。

「Thane,謝謝你的關心,我會處理,我現在要去圖書館讀書了。」我機械式的回答他,正要起身離開時,Thane 抓住我。「Chi,妳不能這樣走掉,妳這樣不行。」
「很謝謝你,但是下午的課,我不讀不行,我沒事,放心。」

Thane 拉住不讓走,我的情緒終於決堤,抱著他痛哭起來。我只記得我一直哭嚷著,「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一個月內,我的爺爺也走了。儘管這次還是沒人告訴我,但隱隱約約,我是知道的。我不再痛哭,只是一直流淚。

那年冬天,第一次參加印弟安那州慈濟支會的活動,去當地的老人院慰問。垂暮的氣味,那些外國老公公、老婆婆慈愛的面容,使我當場失態痛哭,反被這些外國老爺爺、老奶奶們慰問。那麼疼愛我的爺爺奶奶,在臨終時,會不會想我為什麼沒回來,而成為往生前的掛念?

那麼疼愛我的爺爺奶奶,在臨終時,知不知道,小琪好想回來,只是她不知道??

我記得爺爺教我背春眠不覺曉、紅豆生南國,讀長恨歌、啍平劇給我聽。
我記得他教我下象棋、跳棋、五子棋,小時為了哄我吃魚可以變聰明,會故意輸給我。
我記得他握著我的手教我握毛筆、寫書法,過年時買紅紙教我寫三陽開泰。
我記得和他大清早去台中公園散步,然後到克難街喝一口上海熱豆漿配燒餅。
我記得爺爺一手漂亮的行草,他寫信給我總是那麼慎重的毛筆字。
我記得他一手湖南臘肉的絕活,那是我曾經吃素的10年裡,唯一想念的食物。
我曾經請他寫下醃臘肉的絕活,爺爺笑笑說,有什麼用,妳也不吃肉了。
我吃的,我吃的,爺爺如果您還在,我會努力和您學怎麼醃湖南臘肉及香腸。
就因為那時我不吃肉了,爺爺會特別會我張羅素菜,他的白菜滷也是一絕。
我記得奶奶總是用美琪藥皂幫我洗澡,還有她用白雪洗面霜洗臉,那種香香的氣味。
我記得她有一雙巧手,她教我摺氣球、紙鶴、菜籃,好多好玩的物事。
我記得她一口北京腔的字正腔圓,清亮毫不沙啞的聲音。
我記得5歲時她幫我織一件土色的背心,穿到小學二年級都破了,我都不捨得丟。
我記得每週日和她上教堂,聽著神父講道及弟兄姐妹的見證,嚮往著我也可以快快長大前去領食聖餐。
我記得奶奶會包很漂亮的北平餃子,每個餃子都捏的嬌俏可愛。
我記得她講給我聽嫁到湖南鄉下的故事、逃難的年代、爸爸小時的趣聞…

環境法裡對「有毒物質」的定義是,會對人體健康或財產,造成「不可回復性」或「不可逆」的傷害(irreversible),每個人的人生可以發生多少次不可逆的傷痕與遺憾?

六年過去了,直至今天才能書寫。

只是「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這句話仍不時在心裡刺痛著。

即便這句話的背後是當時全家族的善意與共識。

小琪謹以此文,紀念她在天國的祖父母:
劉曉南先生
蕭春元女士

後記:此篇文章寫於2004年年底,邊寫邊哭。2009年寫〈一九四九〉,還是邊寫邊哭。不能為至親的人送終,永遠是心裡的最痛。

一九四九


不知為什麼,一九四九、眷村生活的題材總會吸引我的目光,雖然眷村之於我,只是小時候寒暑假消磨時間的地方。

鳳凰衛視曾做了一系列的《一九四九大遷徙》,我目不轉睛地看了好幾遍,去父母家,發現爸爸也靜靜地看重播,空氣中有種時空凝結的靜默。

打開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看到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竟沒來由的掩面哭泣,我於是明白我對一九四九執迷的理由。

「湖南人對外省人最好,張玉法說,因為湖南人幾乎家家都有自已的兒子在外面當兵 ─ 可能是國軍,也可能是解放軍,所以他們常常一邊給飯,一邊自言自語說,唉,希望我的兒子在外面,也有人會給他飯吃。」(龍應台(2009),頁17)

我的爺爺也是眾多湖南人的兒子之一,他來自湖南省湘鄉縣,那一年,他是怎麼走上當兵的路?是被抓著當兵,還是響應知識青年抗日從軍的感召?

如果是被「抓兵」,他當時的年紀應該只有18、19歲,那他豐富的古文素養及一手俊秀的書法從何而來?如果是響應知識青年抗日從軍,他如何看待後來的內戰、後來的流離與人生?

我的爺爺從他子女的眼中而言,從不是個好爸爸,對我而言,卻是個言聽計從的好祖父。我百分之一千地接受他的溺愛與驕寵,卻無法回報他於萬一,對於他,我的了解是那麼的貧乏。為著這份貧乏,一九四九的相關書籍、史料、紀錄片,就成為我了解爺爺的可能之一。

他不是沒試圖和我說過關於他的故事,只是我過於年幼,怎麼能了解他所說的那些脈絡;等到我年紀大到足以問問題時,青春正好的少年時光有太多東西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等到我終於想問您問題、更了解您所走過的時代,您已成為內湖五指山上的兩坯黃土。

我對您說過的故事,記憶是那麼的片斷,以致於沒辦法串成一條線,用做學問的方法整理成一個找答案的方式。您說過,爸爸之前還有個大姑姑,只不過2歲時得下痢死了。戰亂使您只能找個公路旁草草埋葬。

您說,徐蚌會戰後,您和太爺爺在徐州分手,原以為三兩年後就能重聚,沒想到台灣後,一晃一甲子。這些年,您湖南老家還剩什麼人?您的湖南老家又在那裡?我可以幫您回去看看嗎?

爺爺沒辦法回答我,他已化為五指山上的兩坯黃土。

註1:龍應台 (2009) 《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台北市:天下雜誌出版
註2:湖南省湘鄉縣劉曉南先生於1997年冬手書《定靜安慮得》贈孫女劉琪,1年後病逝台灣省台中市。

星期一, 7月 06, 2009

疑問

十八標是家裡主要的聯外道路。不論是到台北長庚打預防針、內湖家樂福購物、乃至信義誠品買書,都得靠這條高速公路。琳寶貝也在這條公路上認識台北101、新光三越、松山機場上的飛機、當然,還有她老爸老媽結婚的圓山大飯店。因此,每當我們駛上這條公路,琳寶貝就會開始如數家珍地喊:「看!台北101耶!看!三越耶!看圓山大飯店耶!」

自從她參加過阿爸同事婚禮後,喊到圓山大飯店時,就不忘加個註解:「看!圓山大飯店耶!是爸爸媽媽結婚的地方耶!」

數日前,當她又開始喊圓山大飯店是爸爸媽媽結婚的地方時,我一時心起,開口問,「圓山大飯店是爸爸媽媽結婚的地方,那爸爸媽媽結婚時,妳在那裡?」
「……,我在幫媽媽拉新娘子的裙子呀!」她側頭好一會兒才想出這個答案,果然有點難度。
「是嗎?妳仔細想想,妳有幫媽媽拉過新娘子的裙子嗎?」真是個難搞的老媽繼續問。
「沒有。」
「那你在那裡?」
「俟……,那媽媽我在那裡?」
「妳在天上呀,妳在做小天使和小菩薩呀!」

前天,我們又經過圓山大飯店,就好像維基百科一樣,圓山大飯店的註解變多了:「看!圓山大飯店耶,是爸爸媽媽結婚的地方呀,我在天上呀…爸爸,蔡琳在天上做什麼?」
「呃…」正在開車的阿爸被這突然一問不知如何回答,「喔,你在天上玩沙沙呀!」
「不是啦,我不是在天上玩沙沙,我在天上做小天使和小菩薩啦!」

琳寶貝話峰再一轉,「那媽媽妳為什麼要結婚?」
「呃…」讓我停住的除了問題本身,這還是琳破天荒地用「為什麼」提出問題!
「當新娘子要穿長裙子耶…」也不知是答案還是問題,琳寶貝自言自語。
「媽媽結婚,才會有妳這個小菩薩呀!」我猜,十之八九的父母都會編出這個沒創意的答案吧!
「那妳長大也要結婚嗎?」
「嗯」含著奶瓶的她,十分含糊的發出個聲音,看著車窗外,心思又不知飄到那裡去了。
【圖說:婚禮後遺症。自從參加過阿爸同事的婚禮後,學新娘子穿長裙子成為蔡琳穿衣服「美」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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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6月 30, 2009

夏日

1999年離開Indiana 時,
以車禍終結和美國的緣份,
2009年再度踏上美國土地,
竟以車禍開始

也許是太累
也許是路不熟
也許更多是用台灣的直覺在開車
車子就這麼駛過了高速公路旁的安全島
然後
讓右側的兩個輪胎
爆胎
困在一條連自已都說不清楚的公路上
逼著同行的伙伴在一個鳥鳥的地方看滿天的星空


【車子停在Emergency Parking Only的路肩上,感謝Ru 的提供】

我上次能看到這樣的滿天星斗又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


【等待道路救援時,Ru 拍出的美美照片,感謝Ru的提供】

見到了很多一直以來「只聞其聲」的同事
一直以來,
他們只能依著我的聲音和我的伊媚兒
就要放下手邊的事
來幫我們的忙

離開美國的最後一日午後
辦公室裡四處放著似曾相似的音樂
和Ryan 匆匆趕赴另一個大樓的途中
Ryan 開口,
“Can you believe that – Michael Jackson is dead!”
“What? You mean, is he dying?
“No, he is DEAD, just a few minutes ago. Let’s why we are listening to his music.”

開車回機場的路上
電台播得也是Michael Jackson 的音樂
突然間,才不過是美國前一晚CNN 的頭條,
南卡州州長在阿根廷的不倫戀情再也不是什麼大新聞

洛杉磯不知名的行道樹
仍以滿樹燦爛的紫色花朵迎接著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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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5月 09, 2009

法鼓山


印象裡的法鼓山都是灰灰濛濛的。

第一次去,聖嚴師父的名字還未廣為人知。只記得是個半夜裡的朝山活動(為什麼是在半夜裡,我也不記得了),一大群人在冬日的雨夜裡朝山,三步一拜,全身溼透泥濘…。

第二次去,則是煙雨濛濛的春節,法鼓山各項工程都忙著建置。師父在臨時搭建的鐵皮屋接受信眾的拜年。即便因為整地工程,山旁的小溪仍清澈如故,因為師父堅持採取生態工法,不想因建築物的興建,破壞原有的溪谷生態。

第三次去,則是懷琳寶貝的那年中秋,帶著外婆上山參加音樂會。由於天色已晚,加上趕著上山,對週遭的景緻竟也完全沒印象。




再來,就是這次了。師父走了,留下法鼓山。
我緩步走著,身旁的琳也跟著靜默。
看到清澈見底的溪裡有魚
樹上有蜂窩、螞蟻窩
沿路綻放的鐵炮百合
聽到鶺鴒鳥、白頭翁、竹雞、紅嘴黑鵯的鳴聲與身影
簡樸不張揚的房舍屋瓦
看到祈願觀音殿前的「大悲心起」
大殿前的「本來面目」…


師父啊 原來您未曾離開
山上的點點滴滴
一如當年您在禪堂裡的叮嚀
只是我們已無福親耳聆聽

星期六, 3月 14, 2009

手足


媽媽說我們樓下鄰居生了一個唐氏症孩童,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從沒遇見過。 我從來只見過他另一個,正常、活潑好動的弟弟。

奶茶滿月回醫院打針,回家上樓的電梯裡,我終於見著了他。
鄰居夫妻、他們的唐氏症小孩、媽媽、我、及懷中的奶茶,大家杵在電梯裡,有一種奇特的沈默。

這個唐氏症小孩也許是最泰然自若的,他不時看著我手裡的嬰兒,露出愉快的微笑。
他的笑容立刻使他的母親緊張起來。他的媽媽、我的鄰居解釋著,「他很喜歡小小孩。」我猜她想要說,「我的小孩沒有惡意。」我笑笑地說,「沒關係。」我沒說出的話是,「你的小孩眼裡有天使的善良。」

媽媽說,「好久沒見,長好大了呢!現在17、18歲了吧?」問這句話時,他們的樓層也到了,他媽媽說,「是20歲了…」。

我不知這對夫妻如何辛苦帶大這個小孩,帶他走過漫長的成長歲月。我也不知那個健康好動的弟弟,如何看待這個與別人不同的哥哥;然後在某種程度上,不可避免地,在往後的歲月裡承擔哥哥的人生。

琳寶貝對奶茶的情感很複雜、恐怕連她自已也不能理解。她極不願奶茶分享父母、祖父母的時間與愛,但奶茶啼哭時,她又會模仿大人安慰他、輕拍他,「怎麼啦,不要哭了吼。」

奶茶不是個容易受驚的嬰兒,但是聽到琳寶貝高頻率的尖叫,有時會從睡夢中嚇哭。琳寶貝發現尖叫與啼哭間的因果關係,就愈發喜歡尖叫。

既為手足,就成為彼此人生中不得不修的學分;父母的教育方式,絕對影響這個學分修的態度、方式及結果。我自已的手足學分是「I」(incomplete),弟弟和我對彼此很陌生;但弟弟卻成為琳寶貝心中最棒的舅舅,舅舅總是帶給她酷炫的新玩意,陪她打球、騎車,這是我從未想過的因緣轉變。

琳寶貝和奶茶之間,又會有怎樣的因緣流轉呢?

午后,我陪著琳寶貝午睡。
「媽媽最愛的寶貝是琳琳嗎?」我問。
含著奶瓶的琳點點頭。
「還有奶茶。」她語氣平常地冒出這麼一句,倒是頗令為娘的我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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