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s Fairy Tales

失火前的部落格,叫Chi's Fairytales,災後重建的叫Chi's Fairy Tales, 除了字拼對,也許真想做一本童話書,保留一個說故事的角落。

星期一, 9月 26, 2005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據說出家前的禪宗六祖慧能法師是砍柴的柴夫。有天無意間聽到旁人讀誦此句佛經,登時頓悟出家。

午休後的第一堂課,金剛經的課程在佛佗與諸弟子入舍衛大城托缽吃飽飽後開始。長老須菩提舉手問佛佗,「如果未來有善男子、善女人想發菩提心修習佛法,應該怎麼辦呢?應該如何降伏心中的煩惱呢?」

有「解空第一」稱號的須菩提,應該是班上年紀最長的學生了吧?他對「空性」的掌握應較班上其他同學出色很多。佛佗應該一、兩句話就可以回答他。可是佛佗落落長地舉很多例子,最後說:「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算是中土佛教的名句之一,歷來祖師大德用各種角度闡釋這句話,根器太差的我,從來沒弄懂過。我固執地認為,這句話不能解釋,一解釋,就遜掉了。

但是,我很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讀到這句話時,內心的清涼與震憾。還記得那是一個在和南寺掛單(「掛單」,借宿之意) 的寒假,常住法師請我協助校對佛經時讀到的。

應無所住、應無所住,應無所住而生之心是誰的心?是什麼心?

晨起,看到秋日的雲曦、微風從耳邊拂掠而過,心裡浮現這句話。然後,我不自覺地,笑了。

星期一, 9月 19, 2005

半仙叔叔找傳人

半仙叔叔最近興起退休找傳人的念頭。

半仙叔叔是我的親叔叔,身材瘦高、頭髮及肩、再加上很性格的落腮鬍,很有一點仙風道骨的味道,為人算命、卜卦、看風水凡二十年。

原先半仙叔叔從事室內設計及裝潢業,因為不諳風水,吃了不少悶虧,自修易經竟研究出興趣及心得,從而接觸八字、紫微斗數、風水等卜卦命相之術,初時業餘玩票,沒想到時日一久竟有一定的準度,慕名者自四面八方而來,請益者不乏皇親國戚及地方耆老政要,加上半仙叔叔沒有招牌、不立文字,全靠口碑行銷,竟也生活不虞匱乏。

也不知是何因緣,半仙叔叔後來接觸到唐密,據說是佛教密宗的一種(藏傳密宗我沒研究),還似乎小有神通。

爺爺曾說,逃難來台時,因為太爺爺(就是他老爸) 堅持要回湖南老家,兩人在徐州分手,從此音訊全無。半仙叔叔卻說,他看見太爺爺後來在深山出家做了和尚,至今仍在世,身上周圍散發白光。

自半仙叔叔與嬸嬸修行唐密後,算命就語多保留,對前來求助的人也多勸人為善之語。以前做記者時,年節總要寫些改運小密方,半仙叔叔卻說,「那些都是心理作用,沒什麼用。」

最近他頗有招收傳人之意,希望畢生絕學後繼有人,基於家學不外傳,第一個候選人是嬸嬸。嬸嬸卻說,她沒慧根,也沒興趣;於是他把關愛的眼神放到頗有宗教緣的我和弟弟身上。

也許是古文根基尚可,幾年前有個風水老師要收我為徒,以免他那一派勘輿之學有失傳之憾。可我因著採訪和老師跑遍龍脈,卻發現好的龍脈跑斷腿也找不到,就算找到了,死的時間不對,也用不到龍脈的好處,於是興趣缺缺。至於命理,自去年充當小仙以來,只看到命盤中生住異滅、成住壞空,無非因果及因緣的反覆作用,愈看愈覺厭離。

半仙叔叔說,傳人的資格並不嚴苛,只要心念純正,不會拿五術害人及謀利,再讓他先算過即可。我那讀宗教系、宗教研究所的弟弟十分符合此一要件,可是我弟近來頗想以神職為終生志業,也只能心領半仙叔叔的好意。

看來半仙叔叔的傳人還有得找,做姪女的我也略盡棉薄之力幫忙打打廣告,雖然我覺得他算的命從來沒準過…。

星期三, 9月 14, 2005

我的大陸同學。范薇

第一次見到范薇,我打心底瞧不起她。

她穿著無肩黑白斑點的及膝洋裝,結著兩條長長的髮辮垂在胸前、搭個二郎腿,故作撩人姿態,以字正腔圓的北京話撂了句,「最近好熱,來辦個兒party吧?」活脫脫一個第三世界女郎要釣美國郎的情調。

第二次見到范薇,迫於餐廳位子坐滿,海峽兩岸的女生只好一起用餐。隨意聊著,才知她是北大外文系的高材生,卻為了獎學金來讀東亞研究學系。范薇不好意思地用她黑黑大大的眼珠瞅著我,問我有沒有讀過《論語》,可不可以教她。

「那個繁體字是直排不是横排的、看不習慣,很多字又看不太懂,唉,沒想到做中國人讀中文這麼吃力。」她連連嘆氣。《論語》倒是我國一起的必讀教材,高中時又重讀一遍,我自告奮勇的說要教她。我和范薇約好在宿舍複習功課,兩個女生竟從《論語》開始,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范薇來自黑龍江省的小鄉下,和我同年。她說,整村的房子都是木造的、還沒金屬門把,「不然冬天怎麼得了,手去開門,不就黏住了嗎?」

范薇有著北方大妞的率直與英氣,但大大的眼睛卻是超級大近視。「沒法子呀!北大晚上11時就熄燈了,我們都是挨著宿舍走廊的煤油燈繼續讀書讀到半夜。」我心裡暗暗慚愧,原來她GRE 2200多的分數這樣來的。

我每星期打電話回家一次,但范薇卻到美國一個多月還沒打電話回家。「我老家呀,只有村長家有電話,媽媽說要麻煩村長不好,而且我的獎學金還要寄回家的。」講到家與母親,范薇再清亮的聲音也低低的。

范薇有過腰的長髮,自大一留到現在沒剪過。問她為什麼,她說:「可能是有點反抗思想吧!」
原來自六四後的北大新鮮人,不論男女,都要先上軍事思想課一年。那一年不讀其他的,只有軍訓課、出操、《毛語錄》、革命思想,只能在軍營大小的地方活動,私自外出以逃兵論處。

「受不了自殺的學姐很多呢!」她語氣平常地說。

我問她對六四了解多少,六四對於當時高二的我是很大的震憾。「是真的死了很多人嗎?我們這一輩,上了一年的軍事思想課,大學只想著讀書拿獎學金出國,什麼理想也沒了。只是出國前,教授一直叮嚀我們,有機會,一定要調六四的影帶出來看,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真的不敢看啊!怕看了,對國家的信心啥都沒了。」范薇說。

朋友裡愛讀書的不少,喜歡張愛玲的人卻不多,范薇卻是少數的張迷。「張愛玲真是鬼才呀!」范薇讚歎,我們聊《秧歌》、《張看》、《流言》、《半生緣》…,討論著張愛玲繁華落盡的孤寂蒼涼,清冷乾淨的文字。

之後每次見范薇,只見她一回比一回清瘦,眼神在清瘦的臉龐上愈發顯得大而無神。「我夢見我媽媽,變成了一個小嬰兒在我手上,在哭…可我不能打電話回家,電話費很貴…很想家…」有回在路上偶遇,她急急的說著,抓著我的手,很痛。

研二暑假,媽咪到美國來玩,我們母女去超市採買結帳時,看到范薇熟悉的身影,我叫住她。我問她怎麼愈來愈瘦。她說,又找了份在系上教中文的工作,經濟狀況好多了,但恐怕要延後畢業,還要努力爭取博士班獎學金,『這樣畢業後才能在美國留下來。』她說。她親切地和我母親問好,眼神有說不出的欽羨與淒涼。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

星期日, 9月 11, 2005

容顏

午夜,我再度因你哭泣的容顏而驚醒。

有三年了吧,我不曾再夢見你。

曾經有三年,我幾乎夜夜因你哭泣的容顏而驚醒。夢境千篇一律:你的身影朦朦朧朧,擺出習慣性將右手搭在左肩的姿勢。等到我走近,你的身影攸地消失,只剩下你哭泣的臉龐及難以言喻的眼神。

那是我和你分手時,你的神情。

夢見你的那個三年,我在美國讀書。原以為自已有條不紊、獨立堅強,沒想到是十足十的生活白痴。在異域生活的考驗下,一切的組織、條理、效率與堅強,原都是你無微不至照顧下的幻影。

我的年輕、幸運與無知,讓我全然不知珍惜這樣的呵護與情意。以何其殘酷的方式,對待深情如你。

但殘忍的決絕是兩面刃,重傷你也重傷自已。那個夢見你的三年,我都是心痛地流淚而醒。
那個夢見你的三年,有任何的法會與共修,有我心心念念對你的祝福。

但再深的愧疚,亦足以被多年的光陰所稀釋及遺忘。今夜,我又為何再度夢見你的容顏?

我殘忍地對待著你,寫下我必定將為不知珍惜而付出代價的宿命。

而我的容顏,又會在誰的夢境裡,哭泣?